嬰兒廢棄物 | 被動收入的投資秘訣 - 2024年7月

嬰兒廢棄物

作者:彭心楺
出版社:寶瓶文化
出版日期:2010年09月30日
ISBN:9789866249235
語言:繁體中文
售價:243元

  我放聲哭泣癱軟在女兒身上,傷悲不止。  加護病房裡的護士拉上圍簾,留下我獨自面對女兒。  我聽見蜂擁而至的人群嘈雜聲,像是一塊又一塊不同色調的顏料,  將原本像白紙般寂靜的病房渲染開來。
  猶如一把尖銳的手術刀,劃開生老病死,在白光森冷中,我們因這些文字而顫抖。
  它們不是別的,正是彭心楺筆下所說出的故事。十年的護理經驗,讓她站在生與死的最前線,看透茫茫人生裡,那些無力扭轉的無奈境況與蒼涼際遇,離別或死亡,都是最終逃不開的結局。
  沒有一絲暖意,儘管讀來是如此冷峻,無法轉頭漠視,我們卻在彭心楺創造的荒蕪盡頭,看見了心中巨大的脆弱,以及對生命的愛與渴求。
本書特色
  ◎長期深耕本土文學的寶瓶文化,在邁向10週年之際,以最大的磅礡氣勢與資源推出6位極具潛力的作家!  ◎除了甘耀明撰推薦總序,並依據6位作家不同的風格與特色,分別邀請鍾怡雯、李昂、王德威、宇文正、郝譽翔、張瑞芬齊聲推薦!  ◎2010華文文壇新力量!
作者簡介
彭心楺
  私立弘光醫專畢業。從事護理師工作十年,從醫學中心至地區醫院期間,歷經內科加護病房、內科病房、外科燒燙傷病房、外科加護病房、血液透析室等單位。2005年離開臨床工作,開始從事文字創作,為國際時尚雜誌撰文,並參與電視編劇工作,2006年獲金鐘獎迷你劇集編劇獎。小說作品曾獲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、夢花文學獎,目前專職創作。

彭心楺談《嬰兒廢棄物》
  人終究是會生病老死,就算躲到夢裡,都會遇見。有些新生命,不願意是死胎,寧願活在雪地;老人們透過失憶症迷路,躲避尷尬;無數的年輕人,努力睡成一株植物,無法面對徬徨青春……當面對這些事,沒有人可以多說一個字,除了小說。
  一位十年資歷的護士,寫下這些逃不開生病老死的靈魂,會說出什麼故事?這位護士的靈魂,最終又該落腳何處?屍體或許有說法,病房也會解釋,醫生一定冷冷嘮叨,不過,最好的答案是,請你和藥丸子一起對舞。
推薦總序新星圖,正要羅列甘耀明(作家)
  二十一世紀以來,以台灣現代文學為研究的論文增多了。在中小學,體制教本對本土作品的編列比例躍升,寒暑假又有各種文學營,作家能見度高。遑論從年頭到年底的數百個文學獎,醉心於此的人絕對口袋滿滿。這是本土文學輝煌年代,寫手與作家幸福的時刻?
  事實並非如此。在某些文藝場合,作家與出版社編輯聚一起時,總會說出最殘酷、最不忍的例子。總歸一句,純文學市場不好搞,至於細節,各有苦水,各自發揮。這不是唱衰,對此劇變尤感深切的資深作家們,最能體會,隱地感嘆本土出版業越來越難走了,陳義芝直言「文學潰散」,愛亞感嘆她目前一本書的初版兩千冊賣不完。
  這樣的訊息太多,也不知「黑暗期」有多長,絕非抱著哭一哭就天亮了。這主因大環境改變,影響了讀者閱讀習慣。在上個世紀的七、八○年代,文學書市場和現在的出版爆炸比較,算是「鎖國」狀態,外國翻譯書不少,但本土書佔了地利,吃香的很多。而且,那時的讀者帶著「硬派」功夫,閱讀的耐受性強,對艱深、篇幅長的經典文學能花時間讀完。解嚴之後,台灣書肆如潰堤般湧入外國文學,九○年代的電腦普及更影響讀者習慣,輕閱讀的時代來了,有了「網路文學」。網路文學比大眾文學輕薄,易消化,專攻青少年市場。閱讀發展至此,讀者的選擇太多了,嘴也很挑,不甜的水果不買,不會因掛上MIT就放入菜籃(網誌上常有人表態,不讀本土文學,一概讀國外作品;亦有人告誡,讀本土作品容易踩到「地雷書」),甚至轉頭就走。
  套句狄更生《雙城記》裡膾炙人口的開場白:「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,也是一個最壞的時代。」事實上,台灣的閱讀市場依舊,如果查閱實體或網路書店的排行榜,不少的文學書上榜,而且年度排行榜不離小說類。當然,這些上榜的書籍十之八九以翻譯文學為主,本土書籍的光環只照在少數的暢銷書作家,本土文學孤單得像是空燒議題或無奈的安慰劑。然而,早在農漁特產品仍躲在保護政策下時,台灣閱讀市場已國際化,本土作者面對世界各地的秀異作品,是拓展自我視野的契機。往好處想,環境已成定局,如何整備態度與作品質量,才是我們未來的道路。
  文學黃金年代的列車駛離了,新世代寫手才來到月台,火車還會來嗎?火車當然會來。文學可以靠一群作家創造時代的思維與流變,但寫作是個人的,強者能創造自己的列車,而不是搭便車。新人姿態萬千,活動力強,得給三本書或三年的成長期,好打造自己的火車頭。因此,期許成了面對他們的方法。然而,新人在哪?這是令人頭疼的問題。如果有人查閱「新世代作家群」圖像,每幾年被提出討論,發現他們像電子分裂,不確定、不穩定,隨時消失,留下來的又有多少?新人版圖,像是鬆動星圖,一閃而逝的流星居多,如何繼續寫下去,發光發熱,成為入此行最大考驗。
  觀察這世代的作家,有兩項徵候,值得思索。
  一、文學獎的迷思:這年代,新世代寫手要出頭,幾乎從文學獎搶灘,他們的第一本書是文學獎集結。台灣的文學獎越來越多,以高額獎金吸引人,本是好意,卻有不少寫手陷入追逐文學「獎」遊戲;亦有人整理出文學獎得獎公式,開班授課。文學獎應該檢討?沒錯。卻也冒出更多同質性的文學獎來攪和。參賽老手該自我約束?還是別跟獎金過不去。朱天心在評審某文學獎後語重心長的要一些常勝軍收斂,自省「初衷心」(朱天心之言也在網路引發了誰是「職業評審」的言論)。不可否認,該鼓勵新人投文學獎,淬鍊文筆,更該提醒他們及早爬出醬缸文化,免得自溺。得文學獎,誰多誰少、誰得大獎,不代表出身名校,誰還再執迷得下去才是問題。新世代作家們更有活力改變文學,但是,通過文學獎傳統機制窄門,易向既定價值靠攏,作品難免拘謹,甚至長成固定模子的扁平美貌。要像成英姝、陳雪這樣大膽野性,不通過文學獎的難見到。
  二、生活經驗扁平:台灣幅員小,城鄉差距更小,大家生活經驗差不多。新世代寫手的學歷以大學居多,不少是碩、博士(這也是不少老手得寄生文學獎的主因),這些人因就學或工作,生活圈最後以大都市為主,生活經驗容易貧血與貶值,寫作不再倚重經歷,從圖書、新聞與古狗(google)轉化而來,像是「坐在咖啡館的夢想家」。這種寫法沒錯,資深作家也是如此。然而,老作家有時代轉折的資產經歷,相較之下,新人只好拿筆拜古狗大神。新世代寫手群的經驗與思維類同,如何消化醞釀題材,需要視野。況且,世代如此,已是普遍性,無須責難,唯有強者能趁勢而起,創造風格,擺脫不痛不癢的內容。這是新人的最大考驗。
  寶瓶出版社推出「六人行」,這六顆新星是彭心楺、徐嘉澤、郭正偉、吳柳蓓、神小風、朱宥勳。他們有的六年級,有的七年級,橫跨年齡層十餘年。這六本作品,主要是小說,無論取材與語言,潛藏一股能量。假以時日,他們有可能羅列在文學星群,後續發展,令人期待。
  這幾年來,散文與小說在類別混血外,也走到專業主題的書寫,比如旅行散文、飲食散文、同志小說等,經由專業知識、分眾經歷的包裝書寫,將作品導入個人風格,彭心楺(一九七四─)的《緩慢行進中的屍體》走這一脈路徑,她有十餘年的護士資歷,在醫院看盡生離死別,將故事編織成書。毫無疑問,《緩慢行進中的屍體》對護理工作的描摹詳盡、鉅細靡遺,宛如護理指南,對讀者來說這成為閱讀的另一種興味。
  《緩慢行進中的屍體》的節奏,採緩調的女音進行曲,嬰屍、難產、醫療疏失、藥物濫用、器官移植、植物人,每個題材背後傳遞的驚嚇指數,像是艾倫坡的驚悚小說,一再挑戰感官,緊繃閱讀神經。比如〈嬰兒廢棄物〉中的護士竊取嬰屍,帶「它」逃離醫院,卻發現無處可逃。比如〈人體產房〉中在雪地中難產的護士,荒謬的由牙醫以牙醫器材接生。比如〈忘了停頓的病房〉中一場錯誤又殘酷的貧戶截肢。或者,〈緩慢行進中的屍體〉運送大體回家。彭心楺的「護理小說」以寫實主義的筆法經營,文章結尾又接近「自然主義」,以中立旁觀的態度處理角色,甚至戛然而止,無須太多交代,總有股冷酷、無奈與寒涼的人生況味,更接近醫院前線的醫療景觀。這樣的風格在新人中具有識別度,也讓彭心楺成功跨出第一步。
  徐嘉澤(一九七七─)在新人行列中,敢拚敢寫,出道至今,出書的質量均豐,小說散文皆行,書寫範圍涵蓋同志情慾、都市文化、家庭親情、童年懷鄉,是題材與類型通殺的人,後續發展看漲。《不熄燈的房》是精采的短篇小說集,徐嘉澤將以往駕馭小說的功夫與融會題材之法,再次鏗鏘出擊,技法不青澀。「鰥寡孤獨廢疾者」向來是作家最關注的人物。徐嘉澤不吝暴露企圖,以「廢疾書寫」的美學貫穿此書,融入自閉症、癌症、聽障、視障等題材,角色不外乎心靈版圖殘缺、肢體障礙到癌魔腐蝕,甚至被邊緣化的畸零人。
  正因如此,《不熄燈的房》的書寫策略並不是戲劇性的廢疾驟降,而是人在殘疾之後的處世態度,如何融入家庭、人群或愛情的掙扎,沒有大幅度劇情,以心境轉折為主,向內的、定靜的、凝視生命態度的方式進行。這種「文火式」書寫,迥異於大火熱油快炒,沒有難倒徐嘉澤,反而成功展現火候。另外,廢疾書寫也正扣緊近幾年來流行的「敘事治療」風,將創傷外化,寫作者獲得新力量。在《不熄燈的房》中,〈三人餐桌〉、〈咧嘴〉、〈不熄燈的房〉在題材與手法上互為翻版,從口腔癌手術後下頦廢缺,到狗嘴遭鞭炮炸開後的顏殘,充滿情感的不忍與淡淡哀愁,透出徐嘉澤的書寫意念。然而,廢疾者逆境圖存,人是渺小,卻被現實逼得偉大,歷經掙扎與磨難,能否到達幸福的彼岸?書以《不熄燈的房》為名,隱藏了親情的觀照與微燈守護,這是最好的寓意。
  小說承載議題的容積率較大,作者能在裡頭暴露個人隱私,無須在現實面善後。當然,這不足以說明新世代為何以小說為秀場,主因是讀者取向。我就聽過這樣說法,某出版人將散文集看作票房毒藥,現代詩尤烈。寶瓶出版社這次推出的六位新人中,唯獨郭正偉(一九七八─)以散文走秀,彷彿是硬派招式的拳腳功夫場子,他打緩慢的太極氣功。
  郭正偉右臉「先天性顏面神經末梢麻痺」,從小自卑,學會定靜內觀。作為都市漫遊者的觀察身分,《可是美麗的人(都)死掉了》寫他自小的挫敗經驗,到入社會心境,主題有網路、吉他音樂、疾病、同志情慾與男體冒險。郭正偉作為社會性格的文藝青年,理想尚未成灰燼,也不知道下一場盛燃的柴薪在哪,文中瀰漫不確定感。《可是美麗的人(都)死掉了》是真誠的生活紀錄,動人之處在此,郭正偉大量暴露自身的「醜」與「怪」。以醜為美,以美為醜,是這世紀的審美標準,那種老是自陳情感、身體或道德完美的散文(尤其是高度讀者取向的),顯得刻意,也不真實。沒人是完整,殘病才是常態。誠懇(甚至大膽)呈現疾殘、情慾流動、膽怯害怕,成了另一種美學。《可是美麗的人(都)死掉了》走的就是這派路數,可貴的是,郭正偉不渲染自己,也不污化自己,更無須宗教式懺悔,有幾分,就說幾分,使得此書的出版更顯珍貴,有意義。
  這幾年來,在電影、文學與社會文化議題上,常討論外籍配偶在台灣生活的面向。這些東南亞新移民,經過社會幾年來認同,不再被標籤化,不再是電桿上張貼的買賣廣告,她們是「新台灣之子」的母親。當然,或許是我們塗抹問題而已,這些外籍配偶的困境仍被壓抑在社會底層,吳柳蓓(一九七八─)便將這類怪現狀擺放在《移動的裙襬》。書中處處可見,青春豐美的外傭與外配,填補了「婆娑之洋、美麗之島」男性們的慾望缺口,成了機械子宮、活體充氣娃娃、人蛇集團賣淫的搖錢樹、殘缺男子的傭人。
  然而,令人訝異的是,《移動的裙襬》並沒有因為處理相關議題而沉重,成了這類的主題書寫中,最生動有趣的小說。多虧吳柳蓓的語言活潑有特色、節奏明快,很會說故事,這是闖蕩江湖的最棒輕功了,令人羨慕的才女。《移動的裙襬》有幾篇幽默生動,不拖泥帶水,讀來大快人心,在台灣文壇,這種寫法向來甚少由女性出招,引人矚目,如〈吃李嬤的豆腐〉、〈印姬花嫁〉、〈魔法羊蹄甲〉、〈菲常女〉、〈傻瓜基金會〉等,讓沉痛的社會議題有了輕盈浮力,風格幽默、俏皮,卻不輕浮,甚至看得出來,外籍與外配的生命力強悍,不再是弱勢,穿透台灣法律與道德的鐵強,經過多年的歷練與轉變,她們從羞澀新娘,成了掌權的老娘,蔚為奇觀。
  好了,「七年級」的神小風(一九八四─)上場了。《少女核》以重量級的少女漫畫之姿降臨,給人另類的閱讀感。神小風向來以長篇小說出招,有意跳脫台灣文學獎以短篇小說為科舉競技,同時展演她對同世代文化的細膩觀察。《少女核》印證新世代的次文化,上網打怪、留連網路、手機重症,對流行文化高度敏感,卻對現事的世界焦慮徬徨,無法與父母應對,只能以謊言敷衍。這令人想起東洋味的「蘿莉泰」。「蘿莉泰」原本從納博可夫的名著《蘿莉泰》(Lolita)而來,是十二歲少女之名,經過日文流行文化浸潤,成了某種特定少女族群的代名詞。這群少女面貌青澀、裝扮可愛、衣著如漫畫的少女,甚至指拒絕跨越到成年者。日本味「蘿莉泰」成了青春期無限延伸者的代名詞,《少女核》就有幾分這種「不願長大成人」的味道。
  《少女核》開始,張舒婷與張舒涵這對姐妹逃家後,敘事不斷插敘,將記憶拉回更年少時,這種拖著青春期尾巴不願割捨的「蘿莉泰」姐妹,在原生家庭是敵對關係,沉溺於網路聊天室,最後受引誘而離家。其中,張舒婷的愛情隨之而來,性愛也輕浮,屬於強烈肉慾的。至於妹妹張舒涵,則是精神的,內觀的人生。姐妹互為表裡,性格互補,也互相凌遲,這種設計目的,小說最後揭露的謎底像是電影《鬥陣俱樂部》的女聲翻版,一人分飾兩角。《少女核》虛虛實實,暗喻指涉,看得出神小風不甘將此流於故事表層,使得《少女核》內在結構多了些有趣的翻轉與意義,有待讀者深究。
  「六人行」最後的壓隊人物,是二十出頭的朱宥勳(一九八八─)。他出道早,高中時以〈晚安,兒子〉拿下台積電文學獎首獎,卻因為該篇曾在網誌發表,違反徵文規定,資格遭取消。此案例成了文學獎投稿禁忌的活教材。事後,朱宥勳哂然以對,筆耕不輟,終於在四年後的今天交出處女作《誤遞》,算是扳回一城。《誤遞》依取材可歸納成兩類:愛情與親情。這樣的分法,頗符合朱宥勳自己對此書下的註腳:「有的時候他會悲傷,有時候不知道怎麼面對情人,更多時候和家人隔著冰峽遙遙相望。」愛情與親情是他目前生活焦點。也誠如他所言,《誤遞》有股淡淡哀愁,偶來的「悲傷」,或一瞬間不尋常的傷感。
  親情與愛情常常是新人下筆之處,難免出現老梗,但是朱宥勳寫來不落俗套。愛情類的〈倒數零點四三二秒〉、〈白蟻〉、〈煙火〉等,朱宥勳用棒球運動、人類學作為寓意象徵,明陳生命的虛無,藉此形塑愛情觀。在親情類的〈壁痂〉、〈末班〉、〈墨色格子〉等,也用類似技法,手法巧妙。這反映了朱宥勳在寫作之途,越來越懂得現代主義文學的功夫,這與他在高中時期寫的樸實風格的〈竹雞〉,截然不同。現代主義文學在台灣是重要的脈絡,成就不少作家,如白先勇、張大春、駱以軍等人。朱宥勳的這種風格,隱約有了接承姿態,再加上《誤遞》瀰漫老靈魂的陳述味道,使他在新世代中闢出一條自己發聲的獨特風格,特別顯眼。
  以上這六位文學新人,一起出陣,隊伍壯觀,星光懾人。我想,給新人肯定之餘,也給寶瓶出版社更多掌聲。在今日多數出版社視新人出版為寒冬顧忌的年代,寶瓶出版社讓新人擁有麥克風與舞台,是多麼溫暖之事。

嬰兒廢棄物嬰兒呢?正當我這麼想時,手術室護士抱著嬰兒站在眼前,要我把嬰兒送到太平間。還來不及回應,嬰兒已經放到我懷裡。嬰兒的眼睛嘴巴緊閉,臉孔皺在沾黏乳白色胎脂的青黑色皮膚上。我忽然想起,一直都沒有聽見嬰兒哭聲。環視手術室,年輕產婦維持平躺姿勢,肚皮上敞開的洞像一張塗滿鮮豔口紅的豐厚嘴巴,圓隆飽滿的肚子變成癱軟變形的球。醫生繼續低頭縫補破了洞的肚皮,手術室護士站在離我不遠處忙著清理凌亂桌面。沒有人抬頭看我一眼。抱著嬰兒,我不知所措,只能愣愣盯著年輕產婦。剛才把嬰兒放到我懷裡的手術室護士,一張臉緊繃嚴肅示意我趕快離開。我指了指年輕產婦,然後把嬰兒放到她身旁,不管從哪一個角度看,他們相似的臉龐都與安靜的周遭融合在一起。手術室護士發現後,立刻抱起嬰兒放到我懷裡,幾乎像丟過來似的,迫使我用力抱住嬰兒。躺在治療車上的嬰兒身體剛好佔據檯面。安裝四個輪子的治療車,行進中不時發出吱吱嘎響,嬰兒的表情沒有因為聲音而改變。光開始移動。從無影燈旁的幾盞室內燈光投射出來的光線,照在嬰兒臉上,沒有遇到任何阻礙沿著一個完美弧度移動,一眨眼時間,光線就消失在我們身後。推著治療車,車輪發出吱吱嘎響的同時,偶爾卡住無法動彈,治療車突然停止,正好撞上我的腰際。力道不大也不小,剛剛好使得嬰兒的身體在治療車上輕輕晃動。嬰兒沒有哭。但在我耳朵裡還不斷聽見,快快快……的聲音。剛才這句話是誰說的?我一點都想不起來。死了嗎?推著治療車,我喃喃地說,怎麼會死了?治療車車輪又卡住,這次,碰撞的力道過於猛烈,嬰兒差一點摔下去。我迅速拉住嬰兒,重新把他安放好。快快快……的聲音,又從我耳邊響起。恍惚中,我想起一群緊張著急的手術室護士,圍著安靜躺在手術台上的產婦,不遠處的醫生,抓著吊掛在半空中的嬰兒拍打。嬰兒始終沒有哭出聲來。嬰兒沒有哭就死了嗎?我用指尖觸摸嬰兒,又迅速抽離。嬰兒皮膚還殘存溫度,卻讓我全身產生一股強烈電流,從腳底竄升到頭皮,一陣刺麻,身體也不自覺顫抖起來。走在昏暗廊道,我心想,把嬰兒交接給大夜班護士,請她天亮了再送去太平間。但又想到,來接班的護士,是整個病房裡最令我畏懼的學姐,腳步不知不覺走向通往太平間的路。離開病房區,走廊上的燈光更加幽暗,除了我和嬰兒之外沒有任何人經過。搭上貨用電梯下樓,再往前走經過醫療廢棄物收集場,指示牌上的太平間方向,從我頭頂上往黑闃的前方延伸過去。我走得愈來愈慢,幾乎要停下腳步。黑漆暗夜中,眼中所見的一切事物模糊不清,心中產生的黑影卻愈來愈清晰巨大,不由自主顫慄的身體,幾乎不能控制。一陣風吹過,太平間的門突然打開,半掩的門縫透出一絲泛青死白色光亮。沒有人從那道門走出來。我嚇得全身無力癱軟,轉身跑開,剛跑上一段路,氣喘吁吁停了下來。躺在治療車上的嬰兒,被遺留在原地。該怎麼辦才好?我反覆思索,強穩住身體回頭,深吸了一口氣,慢慢往幽暗的長廊走過去。太平間裡,除了天花板一盞白光照射蹲在地上的老先生外,其他地方很陰暗。不知道屍體會不會怕黑暗?環視四周,鑲嵌在牆壁上的金屬櫃子整齊排列,從外觀大小形狀相同的每格櫃子裡,無法辨識屍體的身分位階、個性脾氣,善良或是有一顆險惡的心。無論血型、星座,漂亮或醜陋都不需要被分析比較。也許純粹當屍體比當人好。在老先生眼前躺著斑白髮絲的老人,表情僵硬固定,嘴巴張得好大。由於牙齒掉光了,使得上下顎無法閉合。老先生用紅色塑膠繩子套住白髮老人的下巴,再沿著兩頰往上提拉,嘴巴慢慢被迫閉上,接著,老先生將紅色塑膠繩子繞纏過白髮老人頭頂,連續幾圈緊緊纏住,確定嘴巴再也打不開,便在白髮老人耳朵旁打個死結。我站在門口驚訝看著眼前一切。喊了老先生幾聲,他沒有聽見。老先生拿起攤在地上的化妝品,取出粉撲,為老人上妝。老先生動作熟練,不久,老人原本蒼白僵硬的臉透露淡粉色光采,但模樣卻比未上妝前有著更多死亡的氣息。我又喊了老先生幾聲,他依舊沒有聽見,只好躡手躡腳走進屋內站在他旁邊。白髮老人近在眼前,令人害怕。我從來沒有近距離見到化過妝的屍體,下意識拉住老先生手臂,他回過頭眼神鎮定凝望著我,迅速打量我懷裡的嬰兒一眼,從角落取出筆記本立刻寫下幾個字拿給我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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